在九十年代初,我們村家家戶戶幾乎都以打鐵為生。記得我十歲那年,父親兄弟三人散了伙,都各自回家單干。
單干的第一天父親就教我打鐵。父親將一把約三十厘米長、如筷子粗細的鐵棍兒的一頭放在爐膛里。他奮力地拉著風箱,身體隨著風箱拉桿的進進出出而前仰后合,爐膛里的煤炭被燒得滋滋直冒藍火。我和父親要一人夾一根鐵棍兒,把兩根接在一起。父親遞給我一把長鉗,教我怎么用,然后急促地拉了幾下風箱后立馬停下,又示意我趕緊夾出鐵棍兒。我們倆迅速取出后放在鐵砧上,這真是趁熱打鐵,父親左手握住長鉗,右手不停地掄著錘子,每打一下都火星兒四濺。我盡可能伸長胳膊,扭著身子,側著頭,生怕火星兒濺到我臉上。沒想到第一次竟然失敗了。父親見狀對我說:“你稍微往前站一點,手要穩(wěn),不要哆嗦,火星兒濺不到你臉上。”又嘗試了幾次以后,慢慢熟練了,我也就不那么害怕了。我看到那紅得發(fā)軟的鐵在父親沉重的捶打下已沒有了它的剛性,伴隨的是一聲聲沉悶的聲響。
將這些加長的鐵棍通過人力將其彎成正方形就可以拉到集市上賣了。從我們家到大集有二十里地。為了早去占個好位置,冬天六點鐘就要從家里出發(fā)。我睡得正香就被父親叫起來了,大冷天還起得那么早,甭提有多痛苦了。我們草草吃了點飯就趕緊出發(fā)了。老黃牛拉著地板車,慢悠悠行走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,嘴里一直呼出白霧似的熱氣。父親坐在地板車左前方,一手拿著鞭子,一手夾著香煙。香煙夾在食指和中指中間,拇指撐在下巴上,每吸一口,那煙頭兒就紅一陣子,黑漆漆的夜就屬這點紅最顯眼了。
到了集市,天剛蒙蒙亮。寒冷使得攤主們站在原地來回踱步,有的則不停地雙手對搓,再朝著雙手哈氣,然后再對搓。父親經常穿著他那個寬松的軍大衣,深灰色毛領,長到膝蓋以下。我背對著他,身體貼在他胸前,他用大衣緊緊包裹著我,我僅露出一個頭。每次在父親懷里總會讓我感到特別的溫暖。
時至今日,當父親回憶起那時的情景,他感慨萬千:“打鐵那會兒沒掙著多少錢,就僅僅能養(yǎng)家糊口而已,在那個生活拮據(jù)的年代,孩子又多,也不知道怎么熬過來的。”說完,他深深嘬了一口煙,一嘆氣,煙從鼻孔里直直地噴了出來,接著他又補充了一句:“這人吶,沒有吃不了的苦。”他一臉惆悵,眼睛一直看向前方,若有所思。透過煙霧繚繞的空氣,我模模糊糊看到父親松垮而布滿皺紋的臉上仿佛瞬間多了些許滄桑,那雙混濁的眼睛已不再有光芒,我知道那是歲月在他眼里流淌過后的沉淀。父親真的老了,愿歲月待他溫柔些,再溫柔些……
(高新店 儀娟)